Chapter 5

秋沙鸭意识到,她的计划完**蛋了。
  上一秒小鸟发信,下一秒就密布乌云,这块地可是八百年都不下雨。从不信神的秋沙鸭试着念了两句祷词,无事发生,只有雨越来越大地哗哗着嘲弄她。一瞬间,她嫉妒起猫头鹰那样不畏大雨的信使。小鸟必定会耽搁了。
  是我太自负了,不肯做些万全的计划,临到时机又手忙脚乱,以至于错过。她本指望着这封信可以诱使苍鹭亲自来到城郊西门(依苍鹭的性格,这比小鸟没遇上暴雨的可能性更高)。我必须告诉她一些……真相。
  但小鸟延误了,却仍然会到达。一旦苍鹭收到信,马上就能发现信的问题:枫宿陶并没有如信所述的那样走错方向。她会因此怀疑我是叛徒吗?还是她会无意之间导致我被暴露给那些隔墙之耳?现在逃跑吗?还是随机应变,冒险行事,按照苍鹭之前吩咐的去森林里与她和她的同伴会合?
  又或者,投奔米尔王?
  秋沙鸭不喜欢米尔王,但她眼下更憎恶女王。她收集到一些隐秘的知识。或许是女王留下的血腥遗产仍在暗中影响着七大生态,或许……女王从来没有真正死去:毕竟,女王不是有不死族的血统吗?
  米尔王会接受我,因为我有他乐意交换的情报——关于一些自称的“拥女王者”。本来苍鹭被她劝说成功的概率就渺茫,相互为敌又何所谓?若我真走上这条路,我再也不是秋沙鸭了,她想,我将用回我的本名——由我憎恶的父母所起的本名——梅尔古斯。
  米尔王不会用虚假之名的眼睛。
  
  抄写员抑制住一个哈欠。差点又抄错一个词。昨天不该熬夜,但她一直以为以鸟为名的拥女王者只是一个传说!更何况,她还翻到一段使她忧惧至今的话:“据说这些鸟人中,真的有可化形为鸟者。”她读到这句便冲下楼梯,但小鸟已经走了。它会是化形者吗?我会因此被告密吗?不对,如果它是化形者,就不会用传统的信纸传递消息了……
  “奥利弗今天没来工作。”院长的声音忽然在她面前轻轻响起。她吓了一跳,幸好握住了笔。
  “怎么了,院长?”
  兄弟姐妹中曾有传言,说奥利弗偷偷找过摄魂师,但没人敢向他确认。“有人看见他昨天冒雨出了门。早上的脚印显示,他进了藏书塔。你昨晚可有注意什么异样?”
  他不会是那只鸟吧,抄写员喉咙一紧。但没等她决定托出此事,一个满靴子泥巴的年轻人忽然啪嗒一下冲进门来:
  
  “他们想要绞死奥利弗!他们已经在广场上架好了绳子!”

Chapter 4

雨下的太大了。
枫宿陶赶到吞魂殿时已经浑身湿透,她摸索着走到门口。
吞魂仪式已经开始了,主唱带着米尔王面具在小小的殿堂里跳舞,烛光被风吹得闪烁不已,即将归顺的魂像们围在主唱周围,灰蒙蒙的,像是傍晚的雾气。
枫宿陶看不见这一切。她蒙着眼睛,假装的米尔王的眼线,但实际上却是使用这古老的鹰眼法术——将意识转移到周围的生物上,透过它们的眼睛来观察环境。
传说米尔王使用的也是鹰眼术,但借助诡异的吞魂仪式,王显然能够看得更远。
可惜枫宿陶必须借助周围的眼睛,奇怪的是,周围安静极了,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经来过,吓走了周围的生灵。连长久驻扎在吞魂殿内部的老鼠们也没了踪迹。
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放弃。
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帮助一个陌生人。
可枫宿陶知道那种恐惧,成为眼目的恐惧,这也是她决定成为摄魂师的原因。所以当奥利弗气喘吁吁地折转回来,问能不能反悔时,枫宿陶想也没想就答应帮她取回魂像。
主唱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吟唱,剑齿虎之口马上就要张开。
枫宿陶大跨步走进殿堂,一,二,三……第六步正好可以站在主唱面前。昂首挺胸,分辨声音,假装自己看得到一切。
“有魂像在颤抖,有魂像还没做好准备。”
枫宿陶庄严地开口。
一位摄魂师打断了施法,主唱不得已停下来,皱眉看过去。
“王的晚宴就要开始了,您有什么事?“
“王不需要颤抖的门徒,这里有魂像还在犹豫。我要带他们离开。”
主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。带魂像离开?
“王不需要的趋炎附势之徒。”
主唱打了一个寒战,还好他的脸藏在面具之后。
枫宿陶没等主唱回答,迅速拿出画框,摆在地上。
“谁还没做好准备,请回到画卷之中。”
希望奥利弗的魂像能自己过来,枫宿陶全神贯注,想感受魂像的移动。忽然她眼前白光一闪,接着雷声轰鸣,一只猫头鹰趁着闪电悄无声息滑翔到枫宿陶旁边,一把抓住画框飞了出去。

猫头鹰抓着画框飞入森林,一个穿着黑斗篷的少女接过画框,快步向密林深处走去。猫头鹰落地化成一个男孩。
“没有秋沙鸭我们也能搞定。”少女说。
“下来怎么办?”男孩问。
“她会追过来的。她会透过蝙蝠的眼睛看到我们。”
“苍鹭让我们等秋沙鸭。”
“刚才你也看到了,她马上要离开。我们没时间再等下次了。”
“我们做得到吗?”
“我们比她熟悉森林。”

Chapter 3

枫宿陶是一位魂教最高超的摄魂师,摄魂师往往出自于不死族与人类的混血。永生与死亡看似完全互斥,然而,在一个完美的摄魂师的语言中,生与死的概念是冗余、可笑的。天堂、人世与地狱对于他们就像一个木箱上贴的三张标签一样——木箱终究是木箱,互相吵架的标签是无聊的。在这混沌的宇宙中,他们眼里看到的生命与亡灵皆是平等的游魂。

然而,不死族和人类的相互憎恶,几乎是被编码在各自的基因里的,所以两族极少联姻,故而摄魂师的天赋在世上极为罕见。多数摄魂师是四分之一甚至八分之一混血,即使是极其少见的二分之一混血,也难能有枫宿陶这样极致融合两族基因的最优越之处的混血。

要说这世上,有谁的摄魂术比他还要高明,那就只有女王了。女王的四对曾祖父母之婚姻,都是纯种人族与纯种不死族的结合,造就了千年来第一位,也是现今世上仅存的第三代二分之一混血摄魂师。

Chapter 2

树叶在狂暴的雨滴下痛苦呻吟。克洛林的古老高塔没有玻璃,水渗入窗台的石砖,使它的深色更加深暗。抄写员又从书架上摸出一支蜡烛,坐回自己的工位。
  虽然因为今晚的雨,院长已特地批准提早收工,但是“年轻的抄写员总有野心”。一本烫金标题的大书摊在她的桌前。她把火苗凑近书页。
  “女王——即水豚、小鸟和长颈鹿的女王,七生态统治者,全境守护者,众魂之烛火,“征服者”屋大维娅。她原本有四个手足,分别是兄、弟、姐、妹。但在她的父亲利奥——曾经头衔也是“征服者”——驰骋疆场的数十年,他们的亲人如这暴风雨中的枯叶逐个逝去。最后,在一场海战中,这第一位“征服者”的船掉头逃跑,而她却坚守阵地,以微弱的优势取胜。她对父亲说:“你的战果归于我,你的荣耀也将归于我。”因此,在之后的官方记录里,“征服者”的头衔只为她一人所有,而她父亲被记作“被褫夺的”利奥。
  民间把她描绘成血腥、无情而意志如钢铁的君主。有人说女王在一次朝政时,在王座上生产。纯属无稽之谈。女王不仅没有子嗣,而且誓言终生守贞。她的继承人是她姐姐临死前产下的儿子。
  另一个铭记她的传说来自魂教。她是第一个摄魂师的伯乐,而第一个摄魂师看见她的灵魂燃烧“如同青蓝色的火焰”。这又是另一个误解。
  ……”
  
  抄写员轻轻吹着纸面,以尽快挥干墨水。她搓搓僵硬的手指。窗外,雨不仅尚未止息,反而更猛烈,像是上帝撕毁了与诺亚的约定,再次用怒火淹没整个地球。
  但是一只鸟儿落在窗台上,和石砖一样地深黑,一样地湿漉漉。
  抄写员伸出手,小鸟便主动地站上来。它的脚上有金属的闪光。是信筒。大雨阻挡了小鸟去往它真正的目的地。
  抄写员环顾四周,迟疑了两秒,摘下了信。信没有封蜡。
  “苍鹭:
  今日有人目睹摄魂师枫宿陶从西门出城,但王的宴会在相反的方向。请求增派人手。
  落款:秋沙鸭。”
  她装回信纸,把小鸟放回窗台,等待天晴。

Chapter 1

夏天的暴雨持续不了多久,但枫宿陶等不及了。
她必须马上赶到吞魂殿,在米尔王的晚宴开始之前,带回奥利弗的魂像。

奥利弗反悔了。
本来是不可以反悔的,摄魂师摄取的魂像直接献祭给米尔王,米尔王吃掉魂像,门徒即被接受,余生受到米尔王的守护,或者说,监视。
也不是没有好处。成为米尔王的教徒,就是成为米尔王的眼线。
米尔王借教徒之眼窥探万物,只要你是有用的眼睛,米尔王就会守护你的存在。
偏僻的王国在魂教的丝缕勾连中合为一体,逐渐强盛起来。拥有勾魂体质的人,前往全国各地开设画像馆,为米尔王吸引门徒。
枫宿陶就是其中之一。

河水已经漫过了渡口,渡河的小船漂在河中,像被蛛丝拉住的一片枯叶。
“不能过河了!”船夫推开窗户,朝枫宿陶喊,“水太了,船会被冲走。”
枫宿陶跑到船夫窗户下。“我必须过河,太阳就快落山了。”
“你是摄魂师。”
“是的。”枫宿陶用布条缠住眼睛,像大多数摄魂师那样。
摄魂师在米尔王的指示下行动,与其看见没有价值的真实世界,不如看见米尔王显现给他们的世界。
所以他们蒙住眼睛,确保只看见有价值之物。
船夫不想得罪米尔王,虽然蒙住的双目不会成为米尔王的眼线。
“我有水豚,你可以骑着它过河。”船夫说,“但它脾气很倔,不一定会听你的。”
其实是一定不会听你的,船夫想,噗噗讨厌魂教,就像老头一样。
船夫关上窗户,过了一会儿,推开门走出来。他披着斗笠,慢慢走到隔壁的木屋前,打开木屋的门。
“噗噗,噗噗。”船夫轻轻呼唤。
一只毛色柔顺的水豚慢吞吞走出来。
“有可怜的路人想要过河,你载她过去吧。”
水豚走到枫宿陶腿边,用鼻子碰了碰她的腿,然后向河边走去。
“多谢您!”枫宿陶向老人鞠了一躬,跟上了水豚。
船夫皱起眉头。为什么水豚开始帮助魂教的人了?难道这个世界已经腐败了吗?

或者,只是因为枫宿陶并没有加入魂教。
蒙住眼睛,米尔王就不知道这位摄魂师并不是自己的眼线。
也不必,

听从王的旨意,
分享王的荣誉。

这一切是从女王登基开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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