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11

苍鹭独自立在屋顶上,一部分人带着夜鹭离去,他们扔下一地天南星叶陷入雨水未干的湿泥。多久没见过天南星叶了?长颈鹿在伊莱瑟斯南部的平原游荡,水豚驾驭着河流,人类在城镇里,他们说小鸟在天空上,但小鸟也需要落足和栖息。太久了,以至于她竟然忘了教给他们一项重要的知识。
  苍鹭翘起翅膀,轻盈地跃下到黑羽中间。
  “你们知道为什么天南星叶会成为鸟人和平的信物吗?”她问。大家都知道,苍鹭是活的历史,是少数留存至今的灰羽。
  雨燕睁圆着眼、猫头鹰眯着眼,还有的小鸟们一边喳喳一边眨眨眼。“因为形状?生境?偶然?”
  “天南星的叶,有的像鸟足,有的像翅膀。”苍鹭点头,“然而更重要的是传说。当然,或许传说也是诞生于它们的形状。”
  “当年征服者屋大维娅也尚未出生,而她的祖国却渴望将小鸟从大地上铲除。他们建起的城市没有树木也没有荒草,房子用的是一种单调的人造石头,他们彻夜灯火和噪音令小鸟无法合眼。那时小鸟有自己的王国,在树上、在水上、在草原里,而小鸟的领袖是翠绿的孔雀——如今孔雀只有蓝色的。”
  “这个开头我们听过很多次了。你没必要每次讲故事都从背景开始。”大山雀抱怨。
  “我听你们的抱怨很多次了。你们没必要每次都试图改变我的固执。”苍鹭微笑,“别为一点知识自满!我问你们,翠绿的孔雀为什么消逝了?”
  “人类在河流下游建起水坝,淹没了孔雀上游的家乡。”猫头鹰答。
  “那为什么孔雀没能阻止人类?”苍鹭问。
  猫头鹰答不上来。但这小滑头!他已经学会了转移问题:“那这和天南星什么关系?”
  “孔雀当然尝试过。即使人类中也有一些关心小鸟命运,”苍鹭说,“在玻璃构成的立体迷宫里,他们给玻璃贴上标记,提醒小鸟不要撞上去;当富饶的泥土被沥青封锁,他们会在阳台上播种草籽,供路过的小鸟稍事啄食。他们抗议建水坝,并将消息传到小鸟的国度中。”
  “你们今天看见这群克洛林村民,用手举着天南星叶笨拙又滑稽。但那时候,小鸟之友们有另一种做法,他们将天南星叶背在背后,就像……一对羽毛翅膀。”
  苍鹭刻意停顿一下。片刻后,她听见了她想要的答案。
  “那时候……曾有人会飞?”
  
  枫宿陶听着外面人声——主要是鸟声鼎沸。连看守者夜鹭也抛下她出门去。
  但枫宿陶没有试图逃跑,亦未试图追出门去。
  虽然屋内缺乏装饰,小鸟的居所屋外却生机盎然。原来是个树屋。巨大的槲蕨和条蕨附生在木板与树干之间,厚而密实,树干的缝隙被明黄或月牙白的花朵形的地衣填满,木板的缝隙填的则是软软的苔藓,在雨后散发出温暖的潮湿气息。昆虫潜伏在屋外的树叶间,枫宿陶进入它们的复眼,看见这一个世界的无数个影像。枫宿陶对面,一只翠绿的螽斯忍不住划拉一下翅膀:吱——啪。一只迅捷的鸟喙忽然终止了音乐。枫宿陶想起什么,脊背一凉。
  她不敢进入这些小鸟的眼睛,于是换了一只赤蜻。红色的……就像夜鹭的眼睛。
  “我才不是企鹅。不过,我也喜欢吃鱼哦。”假如鸟儿坚硬的嘴巴也会笑,夜鹭会笑得温柔又和蔼。
  枫宿陶保持沉默。幻术没什么大不了的,她告诫自己。
  “吞魂殿在整个国家都有散落。我小时候啊,一直以为米尔王会像幼鸟一样,张着嘴蹲在宫殿深处等着投喂。但如果各地都有吞魂殿,米尔王怎么能长那么多张嘴?”夜鹭不理会枫宿陶的沉默,“亲鸟听到幼鸟的乞食声就会于心不忍。所以,我们一起去河边捕鱼吧!”
  场景变换,就像是墙壁融化了一般,枫宿陶发现自己正站在大雨里,雨声与河流之声难分彼此。一只水豚向她走来。“噗噗,噗噗。”
  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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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9

  我被水豚驱逐,被长颈鹿驱逐,被人驱逐,尽管我属于鸟儿,我也被小鸟驱逐。
  因我取食他们的尸骨。
  以上是我的自述。
  啊什么?你问我变成人形后是不是也会头秃?
  
  此时,如果有猎户正路过伊莱瑟斯的南部平原上,便会看到一只秃鹫从长颈鹿的腹腔里伸出头,呛出一串怪笑。一旁虎视眈眈的乌鸦群被惊飞几只,不满地落下,等着比它们更大的这位食腐者结束早餐。不论是人还是乌鸦们都不知道秃鹫在笑什么,它或许有着活跃的头脑,听秃鹫开口的人却少之又少。
  秃鹫并不算是被驱逐得最彻底的大鸟。细弱的喙,纤细的爪,它们并没有多少捕食活物的能力,因此幸存。而其他的大鸟已经许久不见了。
  晨光偷偷探出地平线。秃鹫伸了伸翅膀,让光线流泻在自己的羽毛上,灿灿生出光泽。它比一般的秃鹫更大,颜色更深。此时它扶摇而上,向着北方的小城克洛林而去,那里有河流、森林、高塔,还有雨后天晴的轻快湿气。或许也会有更新鲜的食物。下方,乌鸦见它离去了,蜂拥上死去的长颈鹿。
  
  克洛林虽然小,也有着一个守林员兼掘墓人,一个刽子手,一个绞刑架,很多很多观众和很多很多审判者。
  “此人名为奥利弗!”乡长站在台上,一旁几个人摁住一个青年。青年没有挣扎,只是低垂着头。“他于夜晚溜进藏书塔盗窃,却在白天被当场抓获!”
  “我们什么时候有盗窃便要判死罪的规定吗?何况,藏书塔管理应当是我的职权范畴。”
  院长挤到人群前方,仰头质问。小抄写员偷偷尾随着钻来,脑海中飘过一行行曾经读过的判决和辩驳。她好希望自己可以插进嘴。第一个疑点:为什么抓住奥利弗的是塔外的人而非院内的人们?
  “他溜进的是装着圣遗物的密室。”乡长说。
  
  “秃鹫!”忽然观众中爆发出一些窃窃私语,“秃鹫在天上徘徊。它们在等着死人呢。我以前只见过乌鸦。”
  小抄写员顺着他们的手臂望去。阳光一闪,展翅的黑影正在那一刻遮住太阳。她不禁颤抖。我们会被喂秃鹫吗?克洛林的习俗是在坟墓上种一株树,人们的生命便由树延续。她下意识地看向掘墓人。他站得离人群和绞刑架都很远,离刽子手很近,也仰头望着天。奇怪,他们似乎并不是特意为奥利弗等在此处的。或许人群本不该聚集在此。
  奥利弗也抬起头来。小抄写员对上他的目光,觉得似乎有些陌生。关于奥利弗投靠了米尔王的猜想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。
  “她。”奥利弗开口了。
  “她和一只小鸟勾结,将我锁在藏书塔中。你们可以在木门的缝隙里找到一根羽毛。如果这还不够,灰羽们此刻就藏在附近的森林中,我要求向他们取证。我要求魂之审判,以王的名义!”
  没有人会错认这种形态。
  人群沸腾了。乡长和院长交换着目光,沉思了许久。“派一队使者去森林。记得举起象征和平的天南星叶。另外两个使者去最近的吞魂殿。”

接龙by lef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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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7

呼吸,呼吸,呼吸,然后逐渐转成疲倦的喘息。羽毛掠过潮湿的树叶,再次沾上水,沉重地坠着翅尖。以及冷。它扑扇翅膀。
  小鸟的视野透过繁密的枝丫,寻找着目标:在浸满水的腐败落叶上,她的长腿优雅地迈步。小鸟俯冲下去。
  “嗷!痛死了!说了多少次不准玩‘小鸟炮弹’这一招!”目标揉着脑壳,黑色长辫在脑后晃荡起来。
  小鸟啾啾叫着抗议,又撞了她一次。嚎叫之余,她感到小鸟脚上信筒冰凉的金属触感。
  “我知道你个子小但我还是会痛耶……秋沙鸭的信?”她怎么不改名叫鸽子?又是在枫宿陶事件上强烈表态以至于鸟儿内部争吵不停,又是在昨天处理枫宿陶时缺勤以至于雨燕和猫头鹰的冒进。她拔出信纸。
  通常来说,让小鸟送信是一种双保险:送信者既写一封书面信件,又将信的内容告诉小鸟。不会易形的小鸟只有鸟的智慧,不通人语。因此,若信上写的内容和小鸟传达的不一样,则其中必有一个被篡改。
  但今天的更特别。苍鹭展开信纸,又捏成一团。清晨的雨水从叶子尖滴落,她接住一滴,把字迹晕开、无从辨别。
  信就是谎言,小鸟啾啾道,但秋沙鸭写信时流下泪来。她等不及其他更好的机会了。她想让你知道些什么,还不能让他人知道你知道,所以编造谎言。我本不该说话,但大雨使我错过了。我要抓紧时间。相信我吧,相信秋沙鸭吧,她说这些知识会颠覆我们目前一切所为。
  真的么?苍鹭沉思。秋沙鸭外貌看似清冷,性格却急躁而真诚,她脑后的辫子又长又翘。这封信真是让我陷入两难啊!是抓紧机会去对付枫宿陶,还是去见可能布置了陷阱的秋沙鸭?至少有一点值得庆幸:她读信时恰巧不在营地,因此秋沙鸭不想惹起注意的那些鸟儿并没有注意到她。
  
  我昨天晚上避雨时,亦偷窥见另一件有趣的事,小鸟啾道,也许不重要,也许很重要。
  那个叫奥利弗的人的确曾向枫宿陶出卖灵魂。我看见他昨晚溜进克洛林的藏书塔,像是被无型的锁链牵引着脖颈。他似乎只按照平日的常识行动——昨晚的藏书塔偏巧有人值守,灯火明亮,他却仿佛并不急着隐藏自己。
  他打开地板上的一道暗门,走进密室。我寻思,他的行动必然增长米尔王的威胁,因此我在他进入房间后,从外面锁上了暗门。如我所料,他困住了。我猜,如今太阳升起,抄写员们上班,他应该已被他们擒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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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5

秋沙鸭意识到,她的计划完**蛋了。
  上一秒小鸟发信,下一秒就密布乌云,这块地可是八百年都不下雨。从不信神的秋沙鸭试着念了两句祷词,无事发生,只有雨越来越大地哗哗着嘲弄她。一瞬间,她嫉妒起猫头鹰那样不畏大雨的信使。小鸟必定会耽搁了。
  是我太自负了,不肯做些万全的计划,临到时机又手忙脚乱,以至于错过。她本指望着这封信可以诱使苍鹭亲自来到城郊西门(依苍鹭的性格,这比小鸟没遇上暴雨的可能性更高)。我必须告诉她一些……真相。
  但小鸟延误了,却仍然会到达。一旦苍鹭收到信,马上就能发现信的问题:枫宿陶并没有如信所述的那样走错方向。她会因此怀疑我是叛徒吗?还是她会无意之间导致我被暴露给那些隔墙之耳?现在逃跑吗?还是随机应变,冒险行事,按照苍鹭之前吩咐的去森林里与她和她的同伴会合?
  又或者,投奔米尔王?
  秋沙鸭不喜欢米尔王,但她眼下更憎恶女王。她收集到一些隐秘的知识。或许是女王留下的血腥遗产仍在暗中影响着七大生态,或许……女王从来没有真正死去:毕竟,女王不是有不死族的血统吗?
  米尔王会接受我,因为我有他乐意交换的情报——关于一些自称的“拥女王者”。本来苍鹭被她劝说成功的概率就渺茫,相互为敌又何所谓?若我真走上这条路,我再也不是秋沙鸭了,她想,我将用回我的本名——由我憎恶的父母所起的本名——梅尔古斯。
  米尔王不会用虚假之名的眼睛。
  
  抄写员抑制住一个哈欠。差点又抄错一个词。昨天不该熬夜,但她一直以为以鸟为名的拥女王者只是一个传说!更何况,她还翻到一段使她忧惧至今的话:“据说这些鸟人中,真的有可化形为鸟者。”她读到这句便冲下楼梯,但小鸟已经走了。它会是化形者吗?我会因此被告密吗?不对,如果它是化形者,就不会用传统的信纸传递消息了……
  “奥利弗今天没来工作。”院长的声音忽然在她面前轻轻响起。她吓了一跳,幸好握住了笔。
  “怎么了,院长?”
  兄弟姐妹中曾有传言,说奥利弗偷偷找过摄魂师,但没人敢向他确认。“有人看见他昨天冒雨出了门。早上的脚印显示,他进了藏书塔。你昨晚可有注意什么异样?”
  他不会是那只鸟吧,抄写员喉咙一紧。但没等她决定托出此事,一个满靴子泥巴的年轻人忽然啪嗒一下冲进门来:
  
  “他们想要绞死奥利弗!他们已经在广场上架好了绳子!”

Chapter 2

树叶在狂暴的雨滴下痛苦呻吟。克洛林的古老高塔没有玻璃,水渗入窗台的石砖,使它的深色更加深暗。抄写员又从书架上摸出一支蜡烛,坐回自己的工位。
  虽然因为今晚的雨,院长已特地批准提早收工,但是“年轻的抄写员总有野心”。一本烫金标题的大书摊在她的桌前。她把火苗凑近书页。
  “女王——即水豚、小鸟和长颈鹿的女王,七生态统治者,全境守护者,众魂之烛火,“征服者”屋大维娅。她原本有四个手足,分别是兄、弟、姐、妹。但在她的父亲利奥——曾经头衔也是“征服者”——驰骋疆场的数十年,他们的亲人如这暴风雨中的枯叶逐个逝去。最后,在一场海战中,这第一位“征服者”的船掉头逃跑,而她却坚守阵地,以微弱的优势取胜。她对父亲说:“你的战果归于我,你的荣耀也将归于我。”因此,在之后的官方记录里,“征服者”的头衔只为她一人所有,而她父亲被记作“被褫夺的”利奥。
  民间把她描绘成血腥、无情而意志如钢铁的君主。有人说女王在一次朝政时,在王座上生产。纯属无稽之谈。女王不仅没有子嗣,而且誓言终生守贞。她的继承人是她姐姐临死前产下的儿子。
  另一个铭记她的传说来自魂教。她是第一个摄魂师的伯乐,而第一个摄魂师看见她的灵魂燃烧“如同青蓝色的火焰”。这又是另一个误解。
  ……”
  
  抄写员轻轻吹着纸面,以尽快挥干墨水。她搓搓僵硬的手指。窗外,雨不仅尚未止息,反而更猛烈,像是上帝撕毁了与诺亚的约定,再次用怒火淹没整个地球。
  但是一只鸟儿落在窗台上,和石砖一样地深黑,一样地湿漉漉。
  抄写员伸出手,小鸟便主动地站上来。它的脚上有金属的闪光。是信筒。大雨阻挡了小鸟去往它真正的目的地。
  抄写员环顾四周,迟疑了两秒,摘下了信。信没有封蜡。
  “苍鹭:
  今日有人目睹摄魂师枫宿陶从西门出城,但王的宴会在相反的方向。请求增派人手。
  落款:秋沙鸭。”
  她装回信纸,把小鸟放回窗台,等待天晴。